原標題:文化周刊丨海口司馬坡軼事
海口司馬坡島是南渡江下游最大的江心洲,面積約1.5平方公里,目前正在建跨島大橋,這座無人定居(據說曾有過一戶)的沙洲于是引起普遍關注。
其實,它見于史載已不下五百年,其間有什么故事呢?
位于海南島母親河南渡江下游、毗鄰海口市瓊州大橋的司馬坡島。 海南日報記者 陳耿 攝
海南曾靠驛馬傳送公文
騰訊版的衛星地圖,該島上分別標注有飼馬坡、北撫坡、樹坡三個名字,相信都是來自民間。海口、府城一帶的年老居民傳聞最多的是“飼馬坡”,據說曾專用來養馬,別處牛羊不得“染指”。史料來源恐怕是咸豐《瓊山縣志》那條附錄——
“馬房坡,在縣南十六里博沖河西那邕、頓林二圖地,英岳圖人亦來居頓林圖之南渡村,俱因牧牛無所,三圖耆老議將此坡為三圖牧地。其所載苗米二石五斗,撥入三圖通融輸納。康熙四十年,條陳縣府道并呈總督彭俱批準牌行,永不許后人借名開墾,亦不許營馬同牧,有碑勒豎府署前……”
但這里有幾個問題。首先“牧牛”與“飼馬”不是一回事,而“亦不許營馬同牧”又排除了軍馬,那么“馬房坡”之得名就有點奇怪了;其次是咸豐追記康熙前事,隔了一百五六十年或許不無走樣,文中說“有碑勒豎府署前”,筆者查咸豐、民國兩版《瓊山縣志》,并無碑文;再次是“在縣南十六里”,位置不對,司馬坡島在府城以東不過四五里,南渡村離府城東南就已十里以上,縣南十六里,或許已經到玉杖、榮喬村了。
筆者考證發現,“十六里”當是“六里”之誤,因為“那邕、頓林二圖”所屬小村,據同治《廣東圖說》:“頓林圖:城東南十五里,內有小村四,曰趙村、曰林村、曰北沖、曰南渡……大那邕圖:城南三十里,內有小村四,曰北點、曰北漢、曰潭社、曰尚道。”《圖說》瓊山縣的里程記載雖有諸多不確,但村名多半都在,位置清晰,在司馬坡島以南兩三里到十二三里之間。如果說無人居住的司馬坡屬于這些都圖共有,公議作為牧地也不難理解。
再者,這條附錄是跟在“南渡大江、博沖河口”之后的,前文就有另一條采訪志:“其江自博沖渡而下,陷民田為沙漠者南北七八里,東南約三里,居民苦之……”這個表述,說的就是司馬坡島了。
咸豐、同治年間瓊山方志里程每見失準。例如,緊接著“馬房坡”之后縣志的一段采訪記載:“流水坡,在縣東四里博沖河中……”這個位置同樣就是司馬坡島。但流水坡地名如今尚存,在文明東路以南的學賢路一帶,即府城東北十里開外,1936年的地形圖也證實了這個位置。所以,對這些里數我們要結合實地考慮,避免膠柱鼓瑟。
說到飼馬,自然離不開驛站,驛馬通常是驛站標配,但入清以后海南就沒有驛站了。當然,沒有驛站不等于沒有驛馬,例如自乾隆開始,崖州就“雇覓千里馬賚送省、府文移,其鋪司只送巡檢及感恩文移”(乾隆《崖州志》)。
事實上,馬坡村早在明代已有記載,但僅限于輿圖。正德《瓊臺志》與萬歷《瓊州府志》的瓊山縣輿圖,都明確標繪了今天的司馬坡島,以及“馬坡村”。島的位置、形狀與今天幾乎一樣,都是在府城以東的南渡江心,都是大頭在南,尖尾朝北,符合水文規律,說明這個大洲一直比較穩定。
1936年五萬分之一地形圖上的“馬坡”及其周邊地區。 何以端 提供
養馬可能只是一個傳說
那么,明代這個島似乎已與“飼馬”有了聯系。據查,元明兩代府城驛站都備有驛馬,元代《經世大典》記載:“瓊州路所轄馬站二處、馬八匹、黃牛四十只;在城(指安撫司署所在地,即今府城)站,正馬五匹、貼馬二匹、準黃牛二十只;白沙站(即海口浦白沙津港口),正馬三匹、貼馬二匹、準黃牛二十只。”
明代瓊臺驛則裝備“馬六匹、(馬)夫六十名”。是否還有軍營的馬,另當別論。
值得注意的是,正德《瓊臺志》“馬坡村”標繪在島上,萬歷《瓊州府志》則標繪在西岸,居然大致在“河口河”(又名潘公河)的位置。仔細對比過明代這兩部方志輿圖的人都明白,萬歷《瓊州府志》對正德《瓊臺志》基本上是蕭規曹隨,極少改動,凡改,必有依據。輿圖標示的村莊甚少,馬坡村忝列其中,當然值得重視,但方志正文卻無一字提及。咸豐《瓊山縣志》輿圖,“馬坡”也標在島上,不過這或許僅表示島名,而且該圖尚有不確之處,如將“北沖”村標示在南渡江東岸就是明顯錯誤。
明代萬歷《瓊州府志》所繪制的馬坡島(右側圓圈位置)及馬坡村。 何以端 提供
南渡江鐵橋以下(往北)河道屬于感潮帶,土地屬三角洲,大潮淹沒江心洲的是咸淡水。然而,根據1936年地形圖,馬坡島自然地貌上是有高差的,最高點與最低點相差達5米,島上植被是“細草”。那么,島上較高的部位或許一般洪水淹不到,雨水淋溶鹽堿不重,就能種糧食,咸豐《瓊山縣志》所謂“(康熙時)所載苗米(田賦)二石五斗”或許就是此意;而明代前期有人(例如牧馬人)在島上居住成小村,亦非全不可能,到晚明水文狀況劣化,村子搬上岸。
今天的南渡江下游,除了堤壩大大加固,河道也被挖沙船明顯淘深,清代和民國河灘淺闊,水患頻繁的局面,今人很難想象了。
司馬坡的水文、人文記載稀少,“飼馬”是傳說的主體。離郡城這么近,這么大一塊沙草地,人們總是希望加以利用的。但過去這段南渡江有多深,馬匹日常渡江放牧是否現實(驛馬是要役使的,不是寵物)?牛群自泅上島又是否常態?都是有趣的懸疑。是否清代后期沙、水變化,“陷民田為沙漠”不能再耕,遂引發紳民不太能自圓其說的“飼馬(或飼牛)”舊事,乃至入縣志,亦未可知。
本文根據既有資料略加探討,謎團仍在。這種撲朔迷離,或許正是談論司馬坡島的引人入勝之處。(記者 何以端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