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甸島是南渡江出海口的沖積洲,南緣緊鄰老海口所城,北界瓊州海峽,歷史上一直是瓊州府城、海口所城諸港水道所經,說是海南的北大門也不為過。然而,限于灘涂地貌,海甸島除了南部一隅的海田村外,長期荒落,1970年以后逐步變身,海南建省后才走上發展快車道。
千百年來,海甸島的水文、地理、面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但變遷中也有不變之處,比如海甸島上的白沙津。
標繪有海甸島的多種歷史地圖局部。右下為正德《瓊臺志》,左上是同治《廣東圖》,右上為光緒二十三年《廣東輿地全圖》,大圖是1930年《海南島海口三角洲圖》。 何以端 提供
“白沙津”一直都在東邊
海甸島歷史悠久,北宋熙寧年間就有疏浚港口的記載,宋末守將趙與珞“兵御白沙口”,與南渡元兵激戰,戰場遺址就在今海甸島東北部。明代正德《瓊臺志》載:“元白沙水軍,系浙軍自宋末從祥興帝船遁至本州,為元兵所敗,遺卒收為水軍。后于白沙津置鎮,設官管領,給糧巡防海上……”津就是港口、渡頭,白沙津遺址在今海甸島東部。
白沙津與海口港是兩回事,《瓊臺志》記載如下——
“海口港,在縣北十里海口都。水自南渡大江,至此會潮成港。今官渡自此達海北。”
“神應港,舊名白沙津,在縣北十里誼州都,聚舶之地。初,港不通大舟,多風濤之虞。宋熙寧中,瓊帥王光祖曾開未就。淳祐戊申,忽颶風作,自沖成港,人以為神應,故名。”
海口港在海口都,神應港在誼州都,兩者均在“縣北十里”(概數),只是隔了一條海甸溪。看來北宋至今越千年,南渡江口諸港盡管通塞不常,位置卻無大變,果真如此嗎?
確實如此。因為南渡江出海口的沖積舌無法伸長,水文特點與一般大中河流出海口是完全不同的。
我國水文學家羅憲林等經20年不倦研究,在2000年闡明了南渡江三角洲的生成史:南渡江主出海口原在三角洲東側,4500年前沿邁雅河進入今之東營港,其沖積舌尚在今沙頭村—流水坡一線以南。由于瓊州海峽東側的喇叭口地形,強烈的東北向風浪擠壓導致沿岸漂沙,在出海口東岸形成向西延伸的沙咀,主口門位置受阻,被迫不斷西移,最終移到當代沙上港。
將水文史引入人文史,可以知曉,漢唐時,南渡江主出海口很可能還在東營港水道,或在幾條樹枝狀河道的爭持之中,所以人們不得不越過三角洲頂點(近代鐵橋位置)沿江上溯選建郡治。最遲五代間,沙上港作為主出海口已經穩定,東側三角洲開始了廢棄過程,西側三角洲淤積增高,出海河道已常年可以行船,這是宋初建置“瓊管轉運司”的基本條件。
宋城在今府城中西部,海拔超過20米,地質學上是更新統紅土組成的堅實臺地,雖然緊靠三角洲卻并非三角洲淤積,臨大河而幾乎百水不淹,古人選址一點都不糊涂。明代擴城的東部,尤其是今瓊州大道以東的大片地域則海拔較低易淹,直到20世紀中期還幾乎沒有民房。宋城城址理想,港口卻不理想,南宋“神應港”自然疏浚一度改善了停泊條件,或許說明沙上港出海主流地位的進一步穩固,但這種疏浚并非常態。
出海港口之所以千年不變,是由于沙洲以北不遠,瓊州海峽地槽就出現斷崖式下降,南渡江所輸的沙一部分被急流(古稱“三合流”)壓向西南近岸,其余流散于海峽以西的遼闊北部灣,無聲無息,所以沖積洲不能延長,而長期受攔門沙堵壓的出海口門,諸港也就注定淤多于通,靠小船接駁便是常態了。
然而,站在海甸島上就可追溯千年遺跡,卻是這個“奇甸”一大優點。
最晚在明代,海甸島就有穩定的基層賦役機構,但“海甸”之名出現甚晚,據說是光緒間兩廣總督張之洞親巡海防至此,翻用明太祖“南溟奇甸”意境,才將“海田村”雅化賦名“海甸”,至今老海口仍習慣稱“海田”。東側新埠島,地名出現也很晚,最早見于咸豐《瓊山縣志》:“(南渡江)又北十五里,至新埠渡分為二派。”
1872年,蘇格蘭攝影師約翰·湯姆遜拍攝的海口東西炮臺,鏡頭正面是海口城。 辛世彪 提供
海甸島的前身——“有海島五”
再來探討海甸島的原始地貌。
正德《瓊臺志》與萬歷《瓊州府志》瓊山輿圖,都清晰標繪了島上的“海田村”與兩島之間的“神應港”,也標示了南渡江出海口的分支狀況,雖仍粗略,不過相對于同時代其他元素的標繪,已算是相當具體了。
1866年刊行的同治《廣東圖》,首次標繪出海甸島前身的五個大小沙洲,可以認為是具體描述。1870年刊行的文字補充版《廣東圖說》描述道:“縣北海口所城北,大海中有海島五,中有得勝臺,西北為西炮臺,東北為東炮臺,又東為牛始炮臺,又東為白沙墩(小字原注:下有暗沙礁石,水勢湍急,最為險隘,海船可以寄碇)。”
“有海島五”是首次文字記載海甸島的前身狀態。同治《廣東圖》僅能作意象標繪,到光緒二十三年(1897年)的《廣東輿地全圖》瓊山圖幅,五沙洲輪廓已經相當準確了。這個進步應該與張之洞督粵期間奉旨測繪完成的《廣東海圖》有關,時任博學館洋文教習的詹天佑也參與了測繪。
進入民國,1930年廣東省治河委員會測繪的《海南島海口三角洲圖》、1935年日本人綜合英法地圖繪制的《海南島諸分圖》(均藏于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)中的《海口灣》圖,以及1936年相關地域五萬分之一地形圖,分別有更準確標繪。
由此可知,晚清南渡江口的狀況是“六河出海”,以鹽灶港水道(清末已淤塞)、海甸河、牛始(矢)港水道、白沙津水道、無名水道及沙上水道,分別將河口沖積扇分割,形成自西南向東北排列的五個沖積洲,均為東西狹長形,最北為“白沙角”(大致在今碧海大道江南城東北門附近),最西南一島經當代填墊已與鹽灶港及海口市相連,即今世紀公園及以東一帶。海甸河與牛始港水道,分別是海口港的南、北進口水道。
海甸溪以北四島,面積最大的是第二島(老海田)與第五島(《廣東輿地全圖》標為“嶺腳、新鋪”,后兩字與“新埠”同音)。這些民國地圖上,都能明顯看到攔門沙向西南伸延,某些地名則不盡相同,如1930年《三角洲圖》上的“鴨尾寮”,1936年地形圖上就標注為“白鴿寮”等,這些細節也是有趣的。
半個世紀以來的多次攔海造田、造島,使海甸島大大擴張。筆者將1935年的《海口灣》圖(局部)作為底圖,與當代衛星地圖等比例疊合,以便追溯古跡所在。圖中可見,原來面積最大的東北島自南向北截開,成為新出海口“橫溝河”,東北島東部成為今新埠島的中西部,新埠島面積也向東擴;牛始港水道遺址約在今人民大道景業廣場—海口寰島實驗小學(北側)一線,白沙津水道遺址則在今海口市人民醫院—藍海銀座—鴨尾溪海彤路橋一線。海南大學海甸校區(全域)至白沙門公園(全域)一線及以西,除個別地方外,都是新陸地。
順便一提,晚清海口港諸炮臺,1930年《三角洲圖》、1935年《海口灣》圖均有標繪,是海口所城的外圍防御重地。西炮臺并設“海關扯旗處”,標示船只到此已入境。
東炮臺遺址在今海甸溪北岸海南大學新南門到海警大院之間。
西炮臺遺址在海甸溪南岸今外灘中心附近,它們扼守海甸溪出海口。筆者所見1966年衛星圖,整個海甸地貌與1930年《三角洲圖》依然相距不遠,連清代、民國海防炮臺的位置都清晰可見。遺憾的是未能及時保護,吹填擴島后相關遺跡已不存。
牛始港炮臺諸志多載,但具體位置闕如,估計清末已不重要。
海口港得勝炮臺,咸豐、民國《瓊山縣志》均無記載,參考1930年《三角洲圖》,很可能是該圖“易之那炮臺”的前身,即今得勝沙路西端、濱海大道以北,亦即清末民初的椰子園、民國時的海南大學東端、再后來的濱海醫院所在地。(作者 何以端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