符秀英在染線。李昊 攝
編者按
海南島生長著許多植物染材，可以說是個“天然色彩庫”。黎族先民很早就發(fā)現(xiàn)了這一點，他們用植物的葉、花、干、莖、根等給織物染色、給食物增色，把日子過得有聲有色、多姿多彩。本期海南周刊封面聚焦“天然出色”，敬請關(guān)注！
我國植物染色的歷史可追溯到新石器時代。據(jù)《周禮》記載，西周時朝廷已設(shè)立專門負責印染紡織品的專職官吏——染人。從“緗綺為下裙，紫綺為上襦”的漢代采桑女羅敷，到“褐衣半故白發(fā)新”的唐代詩人白居易，再到明人王弼筆下“朱紅藕絲新染裙”的湖邊美人……不斷進步的染色技藝、發(fā)達的紡織業(yè)，讓我們得以從歷史的天空中窺見一個更具風韻的中國。
3000多年前，黎族先民渡海而來，先環(huán)海而居，后又遷居位于瓊島腹地的熱帶雨林?；蛟S是生存環(huán)境所致，他們很快發(fā)現(xiàn)周遭部分植物的葉、花、干、皮、根、莖具有神奇的染色效果，并將之運用于紡織中。由此出發(fā)，源自大自然的色彩流淌于絲線之上，成就了色彩斑斕、燦若云霞的國寶黎錦。
蝶豆花。資料圖
史跡：五色斑布出瓊州
日前，在東方市東河鎮(zhèn)中方村一個農(nóng)家小院里，大大小小的陶鍋、陶缸擺了一地，一團團彩色棉線整齊地掛在竹竿上，溫暖的陽光灑落其上。一口陶鍋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，里面放著野板栗樹皮和水牛皮，熬煮出的染液呈栗色。身著黎族傳統(tǒng)服飾的女主人符玉擰干手中一團紅褐色棉線的水分，抖松晾曬。
符玉是黎族傳統(tǒng)紡染織繡技藝市級代表性傳承人，也是當?shù)氐娜揪€能手。2009年，黎族傳統(tǒng)紡染織繡技藝被聯(lián)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急需保護的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名錄，成為世界級非遺。作為這項古老技藝的重要一環(huán)，黎族人染線的歷史悠久。
成書于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的《尚書·禹貢》載：“島夷卉服，厥篚織貝”。其中的“島夷”指海南，“卉服”與“織貝”指用草木植物纖維制成的紡織品。
木棉樹是海南的一種常見樹。在棉花被引入中國并大規(guī)模種植前，黎族人已在用木棉棉絮紡線，嘗試將潔白的棉線染成想要的顏色。
三國時期吳國人萬震所著《南州異物志》云：“五色斑布以（似）絲布，古（吉）貝木所作。此木熟時狀如鵝毳，中有核如珠玽，細過絲綿。人將用之，則治出其核，但紡不績，任意小抽（軸）相牽引，無有斷絕。欲為斑布，則染之五色，織以為布?！贝颂幉粌H介紹了軋棉、紡線的過程，還提到當時的“島民”已會織五色布。
海南島地處熱帶地區(qū)，分布著許多可以用于染色的植物，可以說是個“天然色彩庫”。海南黎錦植物染色傳統(tǒng)技藝研究與應用項目專家沈蓓表示，黎族先民們很早就懂得使用采集的野生植物、培植的各種草本植物制作染料，他們在實踐中摸索出利用蘇木、姜黃、藍靛草、谷木、烏墨樹等植物染制的工藝，染出黃、紅、棕、綠、黑等顏色的棉線，最終織出了五彩相綴的黎錦。
假藍靛的葉子。 海南日報記者 劉婧姝 攝
技藝：與顏色不期而遇
從植物中萃取色彩，并非易事。開工前，需根據(jù)想染的顏色準備原料，比如染藍色的假藍靛、染栗色的野板栗樹皮、染綠色的谷木葉子……原料集齊后，通過浸泡、熬煮、搗舂等方法，析出其中汁液，并有針對性地加入草木灰、螺灰、明礬、鹽等染媒，生成染液。將棉線放入染液后，過一段時間還要擰干拿出來暴曬晾干，然后復染。復染少則幾次，多則十幾次。
海南日報記者在白沙黎族自治縣牙叉鎮(zhèn)見到省級黎族雙面繡技藝代表性傳承人符秀英時，她正從一口缸里舀起一瓢靛泥，仔細觀察。她家像一個植物染色小型展館，從墻上掛的畫到桌上鋪的布，再到置物架上擺放的圍巾、擺件、手提包等，隨處可見植物染色作品。
“入染時，我會把棉線放入染液中，搓揉、拍打，讓染料滲透進去?！狈阌⒄f，棉線經(jīng)過一次次煮染，顏色會逐步加深。
采訪中，她拿起一小塊赭褐色的木頭介紹：“這是蘇木，把它放入鍋中煮，等整鍋水變成橙紅色，再加一點草木灰堿水，煮到汁液很紅了，再將棉線放進去?！痹捯粑绰?，符秀英取來一些顏色深淺不一的紅色線團作比較，“瞧，用蘇木染的線團有橙紅的、純紅的、棕紅的、深紅的，這與染料的多少、煮染時間的長短、染線的次數(shù)等有關(guān)”。
黎族婦女有時還會將棉線埋進泥巴里染色，俗稱“埋染”?！叭竞谏捎脼跄臉淦ぐ局迫疽?，將棉線染成紅褐色后，放入稻田泥里不斷揉搓，再將線埋入泥中一段時間。埋染后，棉線的黑色會更加厚重、深沉?！狈阌⒔榻B道。
海南黎族有五大方言區(qū)，因原料、氣候、水質(zhì)、容器、習俗等存在差異，各方言區(qū)染線的方法不盡相同。
“手工染線的偶然因素很多，同一種染料植物，采集時間不同、采集部位不一樣，成分也有差異。在染線過程中，火候的控制，水質(zhì)、水溫、時間、天氣等的差異，以及染媒的純度、用量等，都會帶來染色效果的差異。”符秀英說，就像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，每次染線的效果都可能不一樣，但這種不期而遇正是植物染色的魅力所在。
姜黃的根莖。 海南日報記者 張文君 攝
堅守：植染是一種情懷
海南黎族聚居區(qū)有織錦技藝“傳女不傳男”的傳統(tǒng)，染線的手藝基本上是通過“母親教女兒”的形式流傳至今。千百年來，一團團著色棉線，經(jīng)黎家女子之手變成一件件溫暖而體面的衣物。
從19世紀后半葉起，顏色鮮艷、價格實惠的化工染料開始流行。使用植物染料的染線方法工序繁多、費時費力，讓不少人望而卻步，但也有一批人對植物染色情有獨鐘，仍在用心堅守。
“與化學染色相比，植物染色也有優(yōu)勢，用植物染料染出來的顏色有類似于啞光色的呈現(xiàn)效果，看起來溫潤柔和、素雅穩(wěn)重?！狈裾f，以前在黎族村寨，染線與紡線、織錦一樣，是黎族女子必須學會的技能，黎族婦女在女兒年少時就經(jīng)常帶她們上山，告訴她們哪種植物可以染什么顏色。在染線時，她們也會把女兒叫到身邊，講解染液制作要領(lǐng)、棉線浸泡時長、復染次數(shù)等知識。近幾年，她跟著村里的阿婆在山上種植棉花，將棉絮紡成線，同時采集染料植物，體驗古法染線的全過程，并將自己的紡染織繡技藝傳授給女兒符慧莉。
昌江黎族自治縣石碌鎮(zhèn)保突村的羊玉蘭老人是黎族傳統(tǒng)紡染織繡技藝省級代表性傳承人，她12歲便從母親、外婆那里學習手工染線技藝，從事植物染色已經(jīng)50多年。羊玉蘭堅持用陶鍋煮線，認為這樣染出來的顏色更好看?！笆止と揪€太累了，很少有人愿意學。”她說，保突村一度只有她一人掌握染線技藝，好在女兒們跟著她學會了染線，還成立了工作室。
作為黎錦雙面繡技藝代表性傳承人，符秀英對棉線的色彩品質(zhì)要求很高。近10年來，她從采集染料植物、打靛等做起，不斷提升自己的植物染色技術(shù)。她虛心向當?shù)乩枳謇先藢W習，還遠赴北京、浙江、甘肅等地的美術(shù)院校、科研機構(gòu)接受染色、配色等方面的培訓。她的手指因經(jīng)常接觸染液，被染得五顏六色。
創(chuàng)新：讓老技藝“煥青春”
2019年“黎族傳統(tǒng)紡染織繡技藝走進聯(lián)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”展覽活動舉辦；2020年11月，首屆海南錦·繡世界文化周活動在?？?、三亞、保亭等地舉辦；2021年12月，黎錦主題時裝秀亮相海南島國際時裝周……近年來，黎錦走向國際的步伐不斷加快，得益于全球范圍內(nèi)追求綠色、健康、環(huán)保的潮流，不少人因植物染色關(guān)注并喜歡上了黎錦。
如何讓植物染色這一古老技藝得到傳承發(fā)展？創(chuàng)新傳播方式、加強科學研究或是破題之策。
“老技藝也要趕潮流?！弊罱?，符秀英開通了直播號，打算在網(wǎng)絡平臺上直播展示靛染技藝，吸引更多年輕人關(guān)注植物染色及植物染料。日前，她已經(jīng)試播了一次，“從新鮮的藍靛葉放進陶缸中，倒入清水浸泡，再用蓋子封住缸口發(fā)酵，當缸內(nèi)的水變成深藍色時，剔除雜質(zhì)，按比例將貝殼灰、酒等染媒加入汁液中，攪拌使之混合，沉淀后底層的深藍色泥狀物就是靛泥”。面對鏡頭，符秀英講解得有條不紊。
位于瓊海市會山鎮(zhèn)的海南植物染色研究基地，背靠萬泉河峽谷。自2021年10月以來，該基地科研人員聚焦近百種染色原料做了大量實驗，形成染色成果300余件，為未來發(fā)展植物染色產(chǎn)業(yè)做準備。
該基地負責人、中國工藝美術(shù)學會織錦委員會主任郭凱介紹，近年來，在海南各級政府的支持下，她聯(lián)合行業(yè)專家前往黎錦原料種植基地調(diào)研，與掌握紡染織繡技藝的民間人士交流切磋，探索出荔枝根、檳榔果、蟛蜞菊、鬼針草、桉樹皮、薯莨等近百種海南本地產(chǎn)的植物染材，并用棉布、綃、柞蠶絲面料、麻布等進行染法實驗?！凹纫糇±献孀诘母?，也要讓它走進大眾生活，這樣植物染色技藝才能生生不息?！惫鶆P說。（記者 昂穎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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